意料之外，鑫鑫拒绝了我。
不能说是彻底拒绝，而是她还没想好要什么，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她轻巧地跳下床，从窗边的图书堆里吃力地翻出一本，又小跑着凑到我跟前。我配合地弯下腰，接过她献给我的宝物。
《卖火柴的小女孩》。
我不解。
她却骄傲地向我介绍起来。
“必须有火柴，把火柴点燃，这样心愿才能让仙女姐姐帮我实现。”
原来是这个原因，我不觉发笑，小孩子强调的仪式感往往容易被大人们所忽略。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在平安夜里，父母给的礼物总要放进长袜子里，这和直接送给孩子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。
“还有别的步骤吗？”我比较想让她一次性说完，这样不至于出差时间太长，耽误其他公事，毕竟我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闲差。
鑫鑫偏着头，眉头皱到一起，看上去在十分认真的思考。即使是在大人看来极其幼稚简单的事情，在孩子的价值观中也说不定是件天大的事，所以每一步都不能弄错。
“还有我的名字呀～”小女孩儿豁然开朗，冲着我露出无害的笑容，“仙女姐姐要知道我的名字，才不会错送到别的小朋友身上～”
我原以为她会直接把名字写在她的绘本上，可她没有，而是重新去找了张白纸。
“为什么不直接写这儿？”我拿起那本叫做“秘密花园”的绘本，上面有她细心的填色，花团锦簇。孩子的用色总是很大胆，不受拘束，仿佛能画出一个成人看不到的世界。
小女孩儿摇头。“我的字不好看，写上去以后画也不好看了。”她趴在床上，吃力地，歪七歪八地写下她的名字。
王鑫。
她写得很缓慢，尤其是后一个字，写出来比“王”子要大了个个头，三个“金”字勉强凑合到一起，看来她挺有自知之明，一手狗爬字，比当年我第一次学字的成果好不到哪里去。
她一脸的不好意思，可还是“咯咯”的笑着。她把这张纸交给我，让我收下。
“那是不是等你妈妈给你卖火柴了，你就能告诉我愿望了？”
“嗯嗯！”王鑫兴致颇高。
也罢，难得陪孩子幼稚一回。小小的心愿也要认真的对待才行。
赵晴回来得比我想像得要快，进来的时候有一瞬间表情不太好，一注意到王鑫在看自己，又马上恢复了常态。我向她转达了需要的火柴，就先离开了病房，去见我那位故人了。
故人是位值得尊重的好医生，刚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医生，现在已经是院长了。我不常和他见面，每次见面他变化都很大，这次胖了不少，许是年纪上去了，也没那么在意外表了。
“身体状况还是那副老样子啊。”院长揶揄道，“真想好好研究研究。”
“真敢这么想就再也不来你医院了。”我把药收进行李箱，喝着院长的茶，把身子陷进真皮沙发里，发出舒服的感叹。“你的茶也是越来越金贵了。”
他“嘿嘿”笑，这么多年过去，他到活成了个老顽童的模样。
“我的钱都是正当途径一分一分赚来的，这世上还是好医生巨多的。”
这点我不否认，他就是人太好了才招致了祸患。与其说当年我为他引行续命，不如说真正地救下了他一命。我原以为他会就此放弃医者生涯，结果他继续为医，一干便是几十年不改。
不过往事已成浮云。
“老院长这么忙，知道你们医院一个叫‘王鑫’的小患者吗？”
“当然知道，她这种等级的病历是重点研究对象。”此后，我没听进去什么病名什么病症，却着实认真地了解了她一家的情况。
病魔是一个家庭最大的敌人，是摧毁幸福的无往不利的利器。王鑫在她不记事的年纪就已病魔缠身，赵晴和王远夫妇俩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抛弃孩子这种事，咬牙吞下突如其来的打击。他们不忍将如此残忍的事实告诉自己的孩子，便请求所有知情人一起保守秘密，只说是先天发育不良，只能留在医院里疗养长大。
起初夫妇俩还能维持着自己的工作，随着时间的变长，治疗费、看护费的增加，两人已是力不从心。长辈年事已高，家庭条件也不富裕，两边都劝说他们放弃这个孩子。夫妻二人同心相连，既然带这孩子来到世上就要对她负责到底，能为她争取到一天的时间就多一天的时间。高额的治疗费用在院长的努力下已经降到最低，可对他们而言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数。小夫妻卖掉了新房，租了个小房子。为了更好地照顾王鑫，更是为了不让孩子天天生活在医院这个环境的低气压里，赵晴辞去了自己稳定的工作，做起了零工，更多时间留在医院里陪着她。在医务人员的共同努力下，为王鑫装扮了特殊的病房，除了定期治疗的时间以外，这里仿若医院之外的一个空间，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家居环境。每到夜晚，忙碌了一整天的王远就会回到这里，卸下疲劳，换上轻松的表情，陪王鑫玩耍，给她讲晚安故事，过着简单幸福的家庭日常。
“她的病目前在医学界还没有痊愈的可能性，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，她已经比原先料想的活的要长了。”
“但是，再拖下去的话，她的病情也不会有丝毫的好转。”老院长难得的严肃，“反倒是，身体组织，一步步坏死……”
老院长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为我解释，说着说着我们两个都说不出话来。
院长室里只有挂钟的声音“滴答”着不显得沉默。
良久。
“这么久不见，你还是一样的啰嗦。”
我起身。“鑫鑫妈妈刚刚发短信告诉我她买到火柴了，我先过去了。”
我并没和老院长提起我和赵晴的约定，老院长的眼睛微微眯着，挤出条条皱纹，露出饱经风霜的慈祥的笑容：
“古先生您其实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呢。”
我没停住我的步伐。
“你老糊涂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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